花绽探头,看见谢景忱跪在地上。
想了想花绽蹲在了谢景忱面前,“景忱?”她问。
少年抬起头来,看着她,小鹿般深邃的黑眼睛中,倒映着花绽消瘦的脸。谢景忱看着眼前的这个人,美吗,他没有概念;善良吗,并不算是,花府那一夜这个女人就眼睁睁的看着别人用簪子准备穿透他,没有一丝犹豫;坚强吗,可是她的泪水也毫不吝啬;
可是看着她的时候就会觉得心里某个地方微微的在颤抖。
为什么在颤抖,他不知道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他说。
只是来看看听说被罚跪一夜的景忱,花绽一时没反应过来,“啊?”
“我带你走,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。”谢景忱看着她,用那双骄傲而又悲伤地眼睛死死地盯着她,那双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与激动,只是淡淡的流淌着的坚定与温和。
花绽很想问他是什么让你想到带我走,你为什么要带我走,你凭什么可以带走我,你了解我吗?她有很多很多问题,可是全部都问不出口,因为那双眼睛,让她感到难过。
同样的悲伤。
无论哪一个问题问出来,那双眸子一定会失望,会难过。这样的认知让花绽什么也说不出口,只能静静地看着谢景忱。蹲在地上久了腿酸的不行,但是她连动一动也不能。
看花绽沉默,谢景忱一只手抚上她的脸,同样的一言不发。
“花绽,你要不要……”
纤细白皙的手指堵住了下来的话,指尖处柔软的触感让他的眼泪几乎掉下来。
花绽冷静,平和:“景忱,你还小。”
“再小的人,感情也是真的。”
“你对我一无所知。”
“我对你是真心的……”莽撞无知的少年如此说,“你的过去我不在乎,你的以后我不会让你再受一分委屈。”
闪闪发光的眸子,眼神清澈的少年。花绽想,我以后再也不会看见这样干净的眸子了……再也不会有了。所以她不配拥有这样的干净。
花绽浅浅笑了,带着点无奈带着点嘲讽,不知是在嘲讽自己还是嘲讽少年:“我不委屈,这都是我心甘情愿的。”
“你全家性命都搭在那么一个东西上?你何必端端赶着去赴了那同样后尘。”
花绽站起身来,蹲久了猛然站起来膝盖不大听使唤,踉跄了一下才站稳身躯。她微微退后了一步,从上向下俯视少年:“景忱,就是因为我全家都搭在了那上面,我才不能……”
我才不能放弃。
花府上上下下四十多口人,死的死,逃的逃,下落不明的姐姐。要死多么容易,又何尝差她一个,但是她活下来了。如果,她也死去了,也不外乎和这些人一样,谁来替他们伸冤。他们不过是这王朝的潦草一笔,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来。
“我们走吧,离开这里。”谢景忱也站起来,少年甚至要比花绽还要高出半个头,是个小大人的模样了。他去拉她的手,这个该死的女人,不要让她的眼睛再这样沉淀着苦痛与绝望。她说着那话,眼泪都快要滴落下来。她活的并不好,为什么要这样苦苦支撑,备受折磨。
“去哪都好,你又何必纠缠这样凡尘俗事。”
花绽摇头:“我本来就是个俗人。”
“你不是。”
“我是。”
谢景忱去拉她的手,花绽退了一步又一步,推到了门口,脚抵上了门槛眼看要向后倒去却被人从后面稳稳接住。
花绽回头,白衣的洛翎羽眸光微微一闪冷冷开了口:“景忱,你回沽山吧。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。”
站在堂中的少年,静静的有些呆滞的看着门口相拥着的两人。
郎才女貌,他像是黑暗中的一只蝼虫看着光明下的一对神仙眷侣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只觉得心膨胀,燃烧,仿佛是在胸腔里面炸开来。
花绽就那么静静的站着,静静的看着他。
“我已经给你师父飞鸽传书了。”
她不喜欢他,他也要赶他走。
谢景忱勾起了嘴角,明亮的大眼睛忽然就滚落一滴泪,划过脸颊打落在地。少年浅浅的笑,只是少了初次见面时的顽劣、生机。
“不用了。”他说,与两人擦肩而过,外面天空正明朗,他伸了个懒腰:“我也该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。”
然后便大步大步离开。
洛翎羽转过身,有心挽留,可是也仅仅从喉头挤出了一句:“景忱。”再无其他。他要的太多,他要承受的太多,前车之鉴……前车之鉴就是拿来给后人以防后患的。
少年听见呼唤,回过头来,明亮的眸子还带着一丝丝期待。
沉默一会,那一丝期待失去一毫,直到彻底黑暗。
等了很久,没有等到洛翎羽的后言,谢景忱把目光投向花绽。她的目光闲闲散散的不知落向何处,没有看他,也没有看任何东西,仿佛什么都不能入她的眼。那样失落、寂寞又悲伤地眼睛。
“如果有一天……”谢景忱轻声说,“有一天你累了,我还是会带你走。”
他说完这句话脚尖一点地,就腾空而起一掠不见身影了。他的轻功本来就好,若非他那点期待又怎会一步一步离开,等待他人的挽留。
最终他也没有等到,就像一个笑话,然后化身为鸟展翅离去。
洛翎羽站在原地,喉头那句‘景忱,别走’最终也没说出口。垂然落下手臂。
“他还是个孩子。”他说。
花绽侧过脸去看他,不知他是说给她还是说给他自己。她想了想说:“如果他……他喜欢我,你没必要赶走他。我可以搬出去住。”
洛翎羽回过头看她,微垂着脸华贵天成,那眸子轻轻一扫都带着所向披靡的气势:“他喜不喜欢你,没有关系。但是他要带你走……”他看她的脸,目光阴的可怕,也寒的赫人:“没有人可以坏了我们的计划,成大事者必然要有所弃。如果有人想要试试,尽可以来试。”
就在赶来的路上,他还在想景忱只是个孩子,他可以原谅他。
他如果要,就给他吧。
可是他听见了他说,‘我带你走。’甚至这个孩子没有考虑过问他一句,就做了决定。
人心不足,人心不足蛇吞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