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琴此人,朝堂之上,草莽之中,名声都如烂泥一般。
而也正是这样一坨烂泥,人人都抢着想要,当年太子之争,如今圣上就用二十万石的粮食加黄金三千两请苏琴出关。
苏琴斜斜倚在院门轻声细语,“我苏秦,久病难医,从此以后不涉朝政。不过,礼物嘛,既然送到了那就留下吧。”
送礼的下人当时怒了,举手便要揍那无耻之徒,苏琴摊手一副你来揍我的样子,“如今我处中庸之地,你既然送我东西,若这样拿走了,我就会很不高兴。我若是不高兴,说过的话可是通通都不记得。”
未踏出院门一步,即取金银无数,却也落得个遭人唾弃的境地。
言而无信、无赖、无耻之徒,便是说他这样的人了。
然而,这样一个完全找不到优点的人,也确实能力非凡。短短出任刑部侍郎几年,向皇帝进言,治世当用重典,杀人无数,声震朝野。当时有这么一句话,是说宁见阎王不见苏琴。
行事诡异,手段狠辣。这样一个人,站在这小小书房,说着自甘自贱的话却是高高在上的姿态向洛翎羽抛出绿枝。
而洛翎羽依旧迟疑,人才固然难得,可若是选错了人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。
他看苏琴,苏琴亦在看他。一手把玩着手炉,眉头微颦,几乎透明的脸上像是衔恨又似隐忍,晌久不见洛翎羽答复,苏琴缓缓开了口,“我身体不好,站了这么许久怕是撑不住了。那么将军大人,告辞。”他说着一拱手,就要离去。
“公子莫怪。”不等他走,洛翎羽先行一步扶住了苏琴,“只是我心中有些许疑问。”
苏琴昂首,“但讲无妨。”
“十日后乃是太皇太后寿诞,苏公子谋略远超他人,我若是给苏公子提供一个机会,公子是否能舌灿莲花让燕王留下。”
苏琴微微笑了,他笑的时候嘴角上扬眼底却丝毫没有笑意,“燕王不能留下。”
“是燕王不能还是公子不能?”洛翎羽步步紧逼,他的洛府,从来不养闲人。而不能按他意愿行事的,才华无论如何出众,都算不得是有用之人。
“那我问大人一个问题。”
“请讲。”
“大人如何吃鸡蛋?”
这个问题问出来,常温拢手‘噗嗤’一声笑出声来,“苏兄你可真有意思!我们常人都是敲碎了吃,难不成你是整个咕咚一声吞下去?”
这问题问的莫名其妙,连洛翎羽都忍不住微微皱了眉。
苏琴浅笑,“连愚钝如常温都知道,鸡蛋是要从外面敲碎了吃的,大人怎么就想不明白这个问题?人在墙里,是为囚。人在墙外,只要找对那个点,不正如鸡蛋一般,轻轻一磕,焉有完卵?”
“你说谁愚钝!”常温怒,抬脚就要去踹苏琴。
苏琴也不躲,只忙说,“苏琴可是有病之人,常兄这一脚踹下来是想为我颐养天年吗?”说完手捂唇,低低咳了几声。
常温磨牙,还是悻悻然的收回了脚。
他们闹,洛翎羽细想苏琴的话又问,“那如何找到那个突破点?”
苏琴双手摊开,长长的衣袖摆下,面如冠玉咄咄逼人,“我苏琴,就是那天下间最锋利的剑刃。”
这样自满的话从这个孱弱的人口中说出,却没人敢去质疑。
因为他本身就带着让人相信的力量。
洛翎羽双手相合,俯身作揖,“那还望公子不嫌弃鄙府简陋,日后还望多多指教。”
“住哪里我倒是无所谓,不过……”苏琴顿了顿,“苏琴没钱,还要大人给苏琴请最好的大夫。”
这话说来其实完全没有信服力度,二十万石的粮食差不多快抵得上半个省区的粮库库存了,更何况还有着三千黄金。不过金银财宝,洛翎羽有的是,也向来都不在乎,不过身外之物,故而点头答应下来。
倒是常温惊呆,“苏兄,你执意出关要我引荐……该不会是因为,钱花完了吧?”
苏琴看着常温,谦虚一笑,“吾知常温,常温知吾。”又拢袖说,“既然我就要住在这里了,那常温陪我逛逛?”
洛翎羽伸手,“公子请便。”
两人一同出了书房门,门外梅花的花骨朵开的正好,空气中都散发着淡淡的香味。苏琴深嗅一口,感慨,“这青天白日,朗朗乾坤,真是好。”
常温侧头,看他白的毫无血色的脸,隐隐含着杀气。苏琴是个过于好看的人,身似拂柳面容皎皎,然而眸中眼底却是淬了这人世间最深的毒。轻轻叹了口气,常温叹息,“苏兄是这个世上最有才华的人,上天给你些什么东西也自然要拿走些别的。”
苏琴把暖炉贴在脸上,觉得鼻尖都是冰的,“你这话说的真是委婉,别人都说我是缺德事做多了折了寿。”
“哈哈!”常温大笑,“你知道就好!”
没理会常温的贫嘴,苏琴往前走着忽然停下脚步,“那是谁?”
常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,小院空地上谢景忱手执梅枝做剑,虽只是木枝,亦如白蛇吐信,嘶嘶破风,又如游龙穿梭,行走四身,时而轻盈如燕,点剑而起,时而骤如闪电,落叶纷崩。真是一道银光院中起,闭日生辉。
一旁一身鹅黄衣服的花绽抱着谢景忱的披风站在一旁,单单是站在那里静如处子便是一道亮丽的风景。
看苏琴看的目光专注,常温不知他问的是谁便说,“那个姑娘呢,是大将军的夫人,花忠林花侍郎的二女儿……”
不等他说完,苏琴打断他,“我问那个小孩。”
“哦!那个啊!”常温松了口气,“那个是司徒玄空门下的徒弟,谢家的孩子谢景忱。”
苏琴手击暖炉,“我就说眼熟,他都这么大了。”他说的缓慢,常温惊得瞪大了眼睛,“哈?”
并没有给他解惑,苏琴前行几步走到院中招了招手,“小景忱。”
正在舞剑的谢景忱听见呼唤,回眸,“啊!苏叔叔!”他声音稚嫩,念出来倒想是,‘苏苏苏’!
听得常温直乐,“还苏苏苏,小景忱不如叫我声常常常听听!”
“尝屎啦你!”谢景忱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