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走窦大伟后,祝永祥去了地里。
身为生产队长,他也一样要下地干活挣工分。
虽然年底会有队长补贴,但统共才三百工分,仅仅是壮劳力劳动所得的十分之一。
莫说养活一大家子人,养活他一个都够呛。
祝永祥在记分员那儿领了锄头,趁着大部分人都在排队领农具,他清了清嗓子发话了。
“各位同志,昨晚的肉香不香呀?”
众人哄笑,也有人大声回答“香”。
祝永祥也笑了起来,他家昨晚也吃肉了。
白给的肉,格外香。
“周医生要在咱们祝家庄落户,我打算把庄子西头老赵家的废宅子借给他住,这不是有肉了吗,周医生想把房子修一修,来十个干活儿的好手,咱今天一下午就把房子给修整出来,一人给二斤好肉,有没有人去?”
底下一大群人应和:“有有有,队长算我一个!”
“还有我!”
基本上,来领农具的男同志都举手了,众人积极性很高。
主要是划算。
一个壮劳力,干满一整天也才十公分。
一些富裕的生产队,年景好的时候十公分能换一块钱。
但大部分生产队都达不到那个水准,十公分顶多值一毛两毛钱。
只干半天,就能换到价值一块四的两斤好肉。
傻子才不去呢。
祝永祥扫了一眼,一口气点了十个名字。
其中包括老祝家的福禄寿喜,哦,不对,福禄寿康四兄弟。
他们几个当然不是祝家庄干活儿最厉害的,但谁让周隐是明月丫头的师父呢。
总得照顾一下不是?
……
严家院子。
老祝家和小二房虽然分家了,但一切好像也没什么变化。
家里大人们早饭喝了碗菜糊糊就都下地去了。
依旧是祝明月和祝孝敏在家带小的。
祝孝敏惯会偷懒,见大人走了,就又想溜去隔壁屋睡觉。
前天才挨了鞋底子,今天就忘了。
祝明月叫住她:“孝敏姐,你帮忙带着弟弟妹妹们呗,我去厨房熬骨头汤,你要是哄着他们不哭,骨头汤也给你喝。”
祝孝敏咽了咽口水,有些意动:香喷喷油汪汪的骨头汤谁不想喝。
但她娘讲过,别人找你办事儿,不能答应得太快。
上赶着的买卖,不值钱。
你得端着,一脸不情愿,还得说说自己的难处,让人三请四求了再答应。
祝孝敏揉了揉肉墩墩的脸,一副没睡够的样子:“但是我还没睡醒……”
祝明月一摆手:“算了,孝敏姐不愿意我也不勉强,我让明霞看着也行。”
祝孝敏一听,傻眼了,说好的三请四求呢?
怎么跟娘说的不一样?
“谁说我不愿意,明霞才八岁,自己都还是个娃儿呢,交给她带,我可不放心。”
祝孝敏忙一口答应下来。
祝明月笑了笑,安安心心的去了厨房。
烧锅,洗骨头,敲破,焯水。
然后重新烧水,炖上骨头,大火转小火。
左右无事,她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精磨玉米面拿出来一斤,又去自留地里摘了几根小葱,做成一大盘葱油玉米饼。
又蒸了两个土豆,压碎了,加骨头汤下锅搅成糊糊,出锅时撒上细葱花。
做成孩子们最爱的土豆泥。
祝明月许多年没下厨了,但眼界和手艺还在。
哪怕是这般粗陋的食材,也被她做得色香味俱全。
她心里美滋滋的,想着爹娘辛苦半天回来,能吃上美味可口的现成饭菜,肯定会很高兴。
然而,理想一米八,现实矮又戳。
临近饭点,周隐同志拎着粮食和草药去队长家吃饭。
半道上,看见了直奔严家院子而来的大姑一家。
祝明月的好心情顿时像肥皂泡泡一样,无声无息地破了。
她暗道一声晦气,赶紧把饼子和土豆泥全用碗装起来,端到小二房她爹娘那屋,塞进装粮食的柜子里。
至于骨头汤,太大锅,根本藏不住。
她只能把肉捞起来,留下几根儿像被狗舔过、光得很彻底的骨头在锅里。
把能藏的都藏好后,她麻溜的把小二房的正屋用草绳捆上,打了个死结。
还就不信了,都分家了,大姑还能像蝗虫过境一样洗劫她们家。
向同志可不是吃素的。
回到倒座房,祝孝敏舔了舔嘴唇问:“骨头汤能喝了吗?”
祝明月玩儿心忽起,苦中作乐地反问道:“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,你想先听哪个?”
祝孝敏现在只关心骨头汤,“先说好消息。”
祝明月满意极了,笑得像个骨瘦如柴的天使:
“如你所愿,骨头汤炖好了,汤色奶白,上面浮着一层透亮的骨油,可香了,呲溜……”
她把自己给说馋了。
祝孝敏也跟着“呲溜”,吸了下口水:“那坏消息是?”
祝明月幽幽地道:“坏消息是,我刚才在院子门口,听见了大姑的声音。”
祝孝敏长长地“啊”了一声,突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,团团转圈。
“我得回去把屋锁了,骨头汤,骨头汤,我现在把我那份骨头汤喝掉来得及吗?哎呀,算了,我先去锁门!”
她说完,狗咬屁股似的跑了,微胖的身躯,竟然矫捷无比。
看看,谁说人与人之间的悲喜并不相通,这不就通了吗。
只要大姑祝永淑一出现,家里那点儿小矛盾就变得无足轻重起来。
当然,她跟刘小丽的矛盾除外。
那是死仇。
除非这会儿外星人进攻地球了,否则谁来都不好使。
祝孝敏前脚刚跑,大姑一家后脚就进了院子。
大姑祝永淑,大姑父靳向前,长子靳朝富,长女靳朝华,次女靳朝玉。
一家五口,整整齐齐,一个都没落下。
“明月,孝敏,这俩死丫头,干啥呢,大姑来了还不赶紧出来迎一迎,一点儿家教都没有!”
祝永淑的大嗓门,响彻了整个严家院子。
祝明月从倒座房里出来,面无表情地大声喊道:“大姑,大姑父,朝富哥,朝华姐,朝玉姐,你们来了啊!”
很大声,也很刻意。
祝永淑啐了一口,骂道:“死丫头你吼啥吼,我又没聋!”
祝明月笑了笑:“这不是怕您没听到嘛,上个月您来咱家,跟我爸妈说我不懂事,不跟您打招呼,其实我打招呼了,大概太小声,您没听见。您走了之后,我被我娘一顿好打,现在青的紫的都还没散呢。”
其实并没有,向秀安只是跟她学了一遍嘴。
但这并不妨碍祝明月阴阳怪气。
论阴阳之道,她可是专业的。
愣是把祝永淑噎得直瞪眼。
很解气,但坏处就是容易激怒对手。
斗争一下就升级了,由动口,变成动手。
“你这死丫头,赔钱货,竟敢编排长辈,看我不替你娘好好收拾你!”